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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藏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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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藏身

在陳昌石看來, 華而不實的物件,陸雋不會喜歡。

是誰送給他的?

“你先別忙活了。”陳昌石頗有要審問的意思,他直起腰, 拍了兩下搖椅的扶手, “這兩個花燈是在高淳老街買的吧?”

陳昌石只瞧一眼,便看得出這花燈是在金陵哪條街賣的。好歹為官幾十年, 稀罕玩意也是見過的,高淳老街是城中貴族仕女常去的地方, 那裏的商販門路廣, 什麽珍奇古怪的東西都弄得來, 但不收銅板,張口要的就是白銀。

“老師的眼力不減從前。”陸雋出了堂屋, 端了一盞泡好的散茶, 他答道:“是在高淳老街買的。”

陳昌石接了茶, 卻不急著品, “你變了不少。”

“是遇著中意的娘子了?”陳昌石直言不諱地問。

陸雋說:“老師何出此言。”

陳昌石掀開茶蓋,嘴巴湊到杯口,吹散熱氣, 意有所指道:“你從前可不愛吃茶。”

“可老師不愛吃茶嗎?”

陸雋轉身去廂房拿出一床被褥, 放到西廂房去, 廂房挨著院子,來回不過三兩步的距離。

“學生這裏原是沒有茶葉喝,知道老師要陪著書院的學生考完春闈, 便去城裏買了些散茶。”

他做活幹脆, 有條不紊。陳昌石默了片刻, 笑道:“怎麽來金陵幾天,學會耍嘴皮子這套了, 跟我繞來繞去的。不說這茶葉,我問你,上元節那天,你自個兒去的高淳老街?”

概因長輩的嗅覺不同於旁人,陳昌石說話間,進了堂屋,端著茶盞看了一圈——陸雋這屋裏,曾有女子來過。

痕跡是騙不了人的,譬如擱置在案上的琉璃燈,飄散在屋內的糖酥味。陸雋是陳昌石的得意門生,所謂師者父母,凡是教過學生的,尤其上了年數的,他們對學生的喜好一清二楚。

陸雋失去雙親,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。

人的習慣一時半會兒很難改變,陳昌石以為,無論是屋檐下的花燈,還是這琉璃燈和糖酥,都是那女子帶來的。

陸雋鋪好被褥,聽見堂屋的動靜,移步過去。他無意要瞞老師什麽,道:“學生是陪朋友一起去的。”

陳昌石不願啰嗦地追問陸雋,老大不小的了,陸雋能敞開心扉接觸女子,做老師的,自然是欣慰:“你朋友的眼光不錯。”

這一茬算是說完了,陳昌石提起書院的學生,道:“這群小子要有你一半沈穩就成了,到了金陵沒翻過一頁書,像剛出羊圈似的亂跑。”

陸雋不善寬慰人,也知老師並非真的生氣,是以言語簡單:“他們年輕氣盛,老師不必因此動氣。”

“是呀,年輕氣盛。”陳昌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望著屋外湛藍的天,“那群小子從慈溪鎮來金陵,若是悶在房裏讀書溫習,我倒要罵他們傻瓜了。”

他感慨道:“想你十七歲的時候,上哪來的年輕氣盛?你寫字的這一雙手在客棧做工凍爛了,回到書院又接著研墨寫功課。”

陳昌石憶往昔,為人父,為人師,他視陸雋如己出。

一晃一年,陸雋終是到了金陵,該教的該說的,他全都不保留的告訴陸雋了。

“不消半年,今日來金陵的學生便和你是同僚。他們初出茅廬,若背後沒人指點,做事不機靈,被聖上派遣當個小官,一輩子就這樣了。”

陸雋道:“這跟老師無關。”

陳昌石搖頭笑道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他輕快地說,“縱使跟我有關,我也沒法子幫他們咯。”

“來,你給我再斟一杯茶,我跟你講講春闈的頭一場考什麽。”

*

熬進春闈的考生耐性不相上下,為期九天,吃住皆在貢院,鮮有人抱怨環境差。

至最後一天,考生交了試卷,出來便聚在一塊兒談論題目。

“德海兄,我瞧你是第一個交卷的,看著是胸有成竹啊。”

“咱們國子監今年就靠德海兄了,我鄰座的那家夥,考一場睡一場!清早上茅房,我忍不住問他是在哪讀的書,想不到竟是咱們國子監的學生。”

“他莫不是嫌害臊,故意抹黑國子監的?先生交代了八百遍,哪怕題目讀不懂,寫不出來,也絕不準在貢院打瞌睡,給國子監丟臉。”

這一片的考生有書童伺候,腿腳剛離開貢院,外邊的書童忙拿著氅衣給他們穿上。

“郎君,春二月的天冷起來要人命。您受勞累了,管家在雲路街等著呢,夫人說貢院做的膳食清淡,讓小廚房給您熬了雞湯。”梁德海的書童長了一副秀氣的面孔,說話柔弱,他不像別的書童問主子考得如何,很有見地的跟主子聊起新刊印的詩書。

而另一片松松散散,甚至哈欠連天的考生,乃金陵城有名的紈絝子弟,走出貢院,勾肩搭背地逮熟人去吃酒。

陸雋背著竹簍,獨自沿著路邊行走,少數人如他一樣,從鄉鎮裏考到金陵來,身邊既無書童,也無同伴。

“哎——陸兄!你等等我。”穿粗布棉袍的青年一路小跑,帶著寒氣的天卻冒了滿頭的汗,他追上陸雋,道,“陸兄,你住哪家客棧?”

青年是西北人氏,有一口濃重的鄉音。他跟陸雋是同一個主考官,座位在陸雋前邊,幾天下來能說上幾句話,他在金陵不認得什麽人,所以想跟陸雋搭個伴。

陸雋放慢腳步,應道:“陸某在城外租了宅院。”

“租了宅院?”趙宗樸實地問,“陸兄,你為了赴考在金陵租了一座宅院嗎?”

陸雋說:“不全是為了赴考。”

趙宗覺得稀奇,但止住問話,道:“陸兄,我住在陶然客棧,你若有空,咱們明日在這城裏逛逛唄。”

雲路街停了一輛接一輛的馬車,堵得街道擁擠。

陸雋有些心不在焉,禮貌的推辭道:“陸某家中有老人要照顧,明日不方便出門。”

趙宗心下暗忖,這陸雋的家境估計不好,拖家帶口的來赴考,忒不容易。他體諒的說:“沒事沒事,照顧老人要緊。”

路被堵的一點都走不動了,趙宗抱怨富家子弟未免太過嬌生慣養,走幾步路都懶得走,弄得大夥兒要在這兒傻站著。

約莫足有半個時辰,馬車陸續接了主子,道路恢覆暢通。

陸雋跟趙宗道了別,他繞路走小巷出城,回到宅院已是黃昏,陳昌石正在竈房煮粥,催陸雋快些洗手吃飯。

“我明日得去客棧看看那群兔崽子,你就在家好生歇著,靜等放榜。”陳昌石紅光滿面,似是喝了酒,鼻頭紅紅的,“張泰禾這老頭說讓你明日去他家吃飯,我幫你給拒了,他不知曉考生交了試卷的第二日,要在家閉目養神嗎。”

……

春闈結束的次日,金陵仿佛掀開了數日來一直罩著的蓋子,熱鬧沸騰。

虞雪憐選在這一天去陸雋家。

越是接近陸雋入朝,虞雪憐越感覺慌張。許是見過上輩子怪癖又陰狠的陸雋,加之她和陸雋仍隔著一層未說清道明的關系,她不得不謹慎地與他相處。

古人有雲,謹慎為妙。有血緣的親戚尚且因芝麻小事鬧翻臉,遑論不沾親帶故的關系呢。

彼時,陸雋在整理廂房的書冊。

“陸雋。”虞雪憐在房外喚他,見堂屋關著,便輕車熟路地進了陸雋的廂房。

陸雋的手突然一頓,他回頭看她,問:“虞姑娘今日有空了?”

虞雪憐笑道:“這句話是何意?”

陸雋抿唇不語,繼續收著書案上的竹簡。他有許多話想對她說,可無從說起,也不知說什麽是好。

陸雋的手很忙碌,他把書冊擺整齊,看了竹簡的內容,再將它們堆放書架。

他本想讓虞雪憐先去堂屋坐,但虞雪憐執意要留在廂房幫他收整,他便默許了。

地上放了一筐閑雜的書,虞雪憐俯身拿起一本,說:“你昨日在貢院考試,今日不歇息嗎?”

陸雋說:“歇了一夜,閑著無事。”

“歇一夜就好了嗎?”虞雪憐脫口而出,“陸公子的精神氣真好,我爹爹說有些考生考完能睡許久,叫都叫不醒。”

她默默思量,不愧是首輔大人,片刻也不讓自己閑著。

話音落地,陳昌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——

“老家夥,你耳朵一定是聾了,這哪兒有女子?陸雋在廂房歇著,你莫要胡說。”

張泰禾哼道:“我不會聽錯的。”

“倔驢。”陳昌石嘖嘖道,“我去叫陸雋起來。”

虞雪憐幾乎飛速起身,萬幸陸雋的房門是合上的,否則……她想立刻遁地逃走。

她躡手躡腳地藏在書架後面,順手拉著陸雋。

陸雋不解,是他見不得人,還是她和他在一起見不得人?

“陸雋?”陳昌石敲了敲房門,試探地問:“你醒了嗎?”

張泰禾用手指掏耳朵,說:“難不成是我耳朵出毛病了,我分明聽見有女子在說話。”

陳昌石顯然不信:“你改天找個大夫瞧瞧罷,若哪日嚇著你孫子了,我看你怎麽辦。”

“陸雋在屋裏嗎?”張泰禾問道,“他是不是累著了。”

房內,虞雪憐害怕陸雋的老師推門,這書架有幾處是鏤空的,遮掩不了她和陸雋。

她慢吞吞的帶陸雋走到墻根那處,卻見陸雋張唇像是要說話。

虞雪憐擡手捂住他的嘴巴,示意他不要言語。她手掌微涼,陸雋的氣息卻是熱的。

陸雋紋絲不動地註視著她,他似乎一點都不慌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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